莫迪和拜登宣布的美印合作计划对中国的威胁有多大?
接着上一篇《莫迪访美,美印各自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继续讲,上篇我们分析了第一个问题:美国对印度有什么期待,印度对美国又有什么期待。通过梳理两边政治人物和学者、媒体的论文报道,我们发现:美国希望得到一个嘴上称为“盟友”而实质上的“敌人的敌人”,让印度成为可供驱使或是利用的对抗中俄的砝码;而印度希望的,是从美国那里得到军事、情报、工商业等等方面的实际好处,同时尽可能排除西方以人权、民主为名义的干涉,并保留自由选择与中俄合作的机会,借此成为全球南方国家的领袖。
在很多领域,美国是想拿印度复制当年联中抗苏的成功经验的,所谓“今日印度、昨日中国”。我们去年在《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里提到过毛克疾老师在清华的一场演讲,毛老师梳理了印度和我们的产业竞争,指出印度的目标就是取代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这属于全面对撞。那么,接着第一个问题,我们今天顺理成章的就可以来讨论第二个问题:印度取代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们先来读一篇书评,卡耐基国际和平研究所南亚项目主任Milan Vaishnav发表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2023年5-6月刊上的《印度的崛起是必然的吗?新德里失能的原因》。这篇书评评论的是曾在普林斯顿任教的印度经济学家Ashoka Mody2023年的新书《印度崩溃:被背叛的民族,独立至今》。
Ashoka Mody书里总结了许多常见的对印度政治、经济状况的批评:
在所有对今日印度的批评中,我们说基础设施可以提高、法律监管可以完善、莫迪政府也不是不能反腐,但所有问题中最要紧的那一个——印度经济结构与其人口优势的错配,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增长、就业、社会矛盾等等问题——似乎暂时让人看不到出路。
莫迪访美后和拜登宣布了两国合作的项目,包括一系列技术转让,我们可以看到里头主要还是集中在偏服务业的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而非已有东亚国家成功经验且更符合印度人口优势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这让我想起我最近读到的一个故事。
我们的#系统学习中国系列读书笔记下一篇要写吴军先生介绍信息革命的《浪潮之巅》,第二章关于IBM的章节里提到,当年IBM为了节省成本,将大量工作岗位永久性搬到工资只开一半的印度,同时“人性化”地为员工提供“选择”,可以随岗位一起搬到印度,但规定只能领取当地工资,这种政策的结果是只有那些印度裔的员工可能考虑这个方案。
看到莫迪和拜登的合作项目时,我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此举对美国而言,大概是出于IBM那样的考虑,而对于印度而言,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在毛克疾老师还未出版的博士论文文献综述部分找到了可能的答案,毛老师提到,在印度国内,长期存在一个争论,辩论一方以Gurchara Das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印度可以跳过劳动密集型的中低端制造业,直接从农业经济跨入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服务业主导的后工业化经济。这种“跨越式发展”有一个不言自明的好处,它巧妙地避开了印度国内劳动法、工厂法的改革,避开了深化市场开放的要求,也避开了水电公路等等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硬件要求。
当然,一大步跨入“高级”产业,也比较符合我们对印度朋友好面子的印象。
我自己能想到的对莫迪政策方向最有利的解释是:通过美国的技术转让,建立一个印度特色的高科技产业链(这个产业链还不能与美国形成直接竞争),然后围绕这批高科技产业链的从业者,再建立一个外围的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基础产业群,吸纳现在困顿在农业上的大量低学历青壮劳力。
然而在我看来,即使是这种最有利的解释,也有两个问题存在:第一,这一模式发展到最后,仍然会受限于基础设施建设和劳动法、工厂法等软硬件方面的天花板;第二,这种模式不能不让人想起过去四十年美国的经济结构,但实体制造业的空心化恰恰是美国过去四十年最大的教训。
相信很多不了解印度的朋友应该跟我一样,在接触到专业人士的研究之前,会出于东亚思维的惯性,从印度年轻的人口结构出发,担心印度取代中国成为世界制造业工厂的可能性。但通过专业人士的解释,我们会发现,虽然印度在长期目标上是冲着取代我们去的,但是至少在目前的发展方向上,印度因为种种内部原因,选择了一条没有去侧重自身比较优势的道路。
这很让人意外,但又十分符合印度朋友一贯“不出意外的意外”的风格。十分有趣。
在阅读毛老师的文献综述时,我很喜欢他的一句话,他说印度的聪明人未必没有察觉到印度的种种错配,但他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印度明知错配,却没有扭转,这是他想要深入研究的问题。
毛老师以前跟我说印度特别有意思,研究印度特别有用。以前我不觉得,现在了解一点,越来越能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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